她以从容的“因式明白”翻开词语活动的闸门
诗人北岛评介诗人梁小曼说:“在幽闭的内心和敌对的世界之间,梁小曼是负有神秘的信息的使者。”
梁小曼,诗人、艺术家,出版有诗集暨摄影集《系统故障》;译著有智利诗人劳尔·朱利塔的长诗《大海》、加拿大诗人洛尔娜·克罗齐的《老虎的天使》、美国作家卡森·麦卡勒斯的长篇小说《心是孤独的猎手》等,亦有摄影作品参与展览。
梁小曼在诗歌创作中持续探索独特的个人语调与声音,同时寻求新诗语言与形式的革新。近日出版的诗集《红的因式分解》精选诗人2017年至2021年创作的诗歌,呈现了诗人阶段性的创作面貌。全书由六十首短诗、一首长组诗及一束关于诗的札记构成。长组诗《红的因式分解》被诗人钟鸣誉为“奇诗”,是梁小曼探索先锋诗歌实验性的一部重要作品。
坚守诗人的责任,梁小曼书写人之处境的现实,关于人之处境的历史与未来的现实,以及气候变化、自然环境对人的处境所造成的改变。她以冷静的“因式分解”打开词语流动的闸门,解码时光中蕴藏的信息。
梁小曼:在《红的因式分解》之前,2020年我在译林出版社出版过一本诗集《系统故障》,那本书收集了我2009到2019十年跨度的写作。当我2021年编《红的因式分解》时,一是避免和前本诗集过多重合,更重要的是,我的诗歌2017年以后有一个转变一个真正注册送38元,而且持续转变着,因此在编选《红的因式分解》时我侧重选择了2017年之后的诗歌。
我认为这几年的诗歌,比较能代表我目前为止的总体创作,它们是我当下愿意拿出来示人的诗歌。六十首短诗、一组长诗,外加一篇关于诗的札记以及和批评家敬文东的对谈,这个构成基本呈现了我的创作情况和对诗的认识。
《系统故障》我是有遗憾的,不管是其中的诗还是摄影,《红的因式分解》让我觉得无愧于心一些——未来我也许能写得更好,更有抱负(毕竟我还是有一些构想没写出来),但起码,现在,我能交出来这样一本诗集了——可以说,通过它,我将自己交给了命运。
记者:“污水汩汩从/管道流向我们的喉咙”(《声音》);“雾霾的风景正涌向我们/而你必须将它念出”(《南京》)。这本诗集中的一些诗歌反映了当下我们的生态破坏情况。这可不可以理解为诗歌肩负的时代责任?
梁小曼:我曾经说过:“一旦我们去考虑写作中的爱、恨、美、丑,似乎暗示我们对世界拥有某种主动权——然而,这不是真实。更多时候,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天赋将爱、恨、美、丑转化为一个时代最清晰独特的声音。”——我想,在此重复这段话是合适的。
诗歌的时代责任,当然是存在的,但一个诗人若殷勤于此道,则很可能落入一个圈套。诗人的信念在于语言,这种对语言之信念可以换算为一种责任——诗人在将现实转化为诗的过程中,她的责任是如何更新一首诗,由此改善诗的生态,即使是在微观层面。
记者:《红的因式分解》这首,更想与您从形式上探讨下。这算是一种新的诗歌文体实验尝试吗?除了懂得另一门语言之外,这种形式对写作者还有什么更高的要求?
梁小曼:与批评家敬文东先生对谈时我曾提到,我与外国友人一句闲聊激发了这首诗最初的灵感。在我的意识深处,一直有许多语言交织的声音,官话,方言,乃至外族语言。译诗时为了落实诗的节奏,每一个词的安排,我会反复念诵它们的原文。除了这点,还有很重要的一个背景是这首诗创作于2021年。如果时间往前推移,例如在2019年我大概不会如此创作一首诗。
诗歌文本中出现外语,在现代诗歌中是很寻常的,我最近又在读艾略特诗选,杜国清的译本,第一首TheLoveSongofJ.AlfredPrufrock(《普鲁佛洛克的恋歌》),就援引了但丁《神曲·地狱篇》第27章61-66行的意大利文诗。除了艾略特,我们在读庞德、史蒂文斯或者安妮·卡森,或者是鲁迅和郭沫若等诗人时都会遇见类似情况,不胜枚举。
但我的《红的因式分解》可能要更进一步,有意识地把“他者语言”正式构建入汉语诗体,不仅仅是引文,它在语意/语音/语言层面上,同时也在更深的层次——世界/事物/人的关系上,试图有一种重新(西西弗式)的构建,当然,它首要满足的仍是诗对其本质之诉求。
敬文东对这首诗有精辟的洞见:“它处理的主题是对世界的分解,既冷静一个真正注册送38元,又动情。”——我想补充一点,2021年之后,此诗也渴望修补我们内心坍塌的事物,让世界重新相互倾诉。这样的写法,它于我是很个人的,语言之外,我想并无高于“诗人”之外的要求。
记者:接着上一个问题。《红的因式分解》这首诗对我这种普通读者阅读起来是有些难度的。您认为写诗是非常私人化的事情吗?您进行诗歌创作,会考虑读者的接受情况吗?
梁小曼:我想,诗人的创作,不可能不渴望读者,虽然这个读者比较抽象,诗人期待却不知道其具体模样——与此同时,诗人也无法让创作妥协于创作之外的因素——除了不可抗力。我知道这首诗,不一定对阅读带来难度,也必定会给它带来一定的摩擦与停顿。
然而,我却认为这也许是有益的,对于诗歌的阅读。从我自己的经验出发,诗歌的阅读不宜过速,我个人最佳读诗经验都来自翻译,译事之难带来文本细读,有时候费许多天才读(译)完一首短诗,觉得没问题,若干年后再读,却又觉得当初的理解有不准确之处……
我是从类似经验感觉到,诗歌不妨慢读,另外,这首诗在排版时已经考虑到这些问题,并把释文放在直观的位置。
我从不觉得诗歌写作是非常私人化的事,读者一直在我的写作中,然而,不管我用汉语写作还是在汉语中融入“他者语言”,诗的读者永远都只是“无限的少数人”(希门内斯语)。我珍惜这无限的少数人。
记者:您也做一些诗歌翻译工作。诗歌翻译这项工作对您写诗有什么具体影响吗?或者说,直接阅读外文诗歌而不是翻译过后的中文版,对写诗有何反哺作用吗?
梁小曼:我译诗和我学语言是大有关系的,诗歌的翻译也和我诗歌写作差不多同步发生。我从2010年起自己着手译了一些西语诗歌,聂鲁达、波拉尼奥、劳尔·朱利塔等。后来也应约译了一点洛尔娜·克罗齐,一位优秀的加拿大诗人。
译诗是一种文本细读,由于这项工作的特点,在语言转换的过程中,必然也会考虑到诗的技术问题,不仅是语意的还原,还包括节奏、声音的模拟,语言风格的相近……译者也许无意识中就会受到她所翻译的诗人影响,许多诗人都说诗是没法教的,译诗则可以充当一种诗的练习一个真正注册送38元。一个译诗者可以从她翻译的诗歌中感受到诗意如何生发,如何呈现,如何结束——早期的诗歌教育,关于诗的形式感、它声音的规范。
不亲自译诗,只是读译文当然也会有上述的收益,我觉得它需要读者的积极参与,而不是消极参与——我都感觉自己有时候读诗太快了,尤其是那种吻合我们语感的诗歌,一下子就滑过去了。其实正如之前所说,多点停顿与摩擦,心里临摹一下作者的诗意过程,就好像书法中的临帖,总是好的。
当然,也可能是我一种迷信。何况,天赋高的汉语诗人完全不需要这样的译诗课。
记者:您是35岁才开始写诗,那在这之前您对诗歌的感觉是什么?源于一个什么样的契机,开始了诗歌创作?
梁小曼:构成我人生记忆中最早的声音几乎就是诗歌的声音。我父亲是诗词迷,热爱杜甫与陶渊明。我是家中长女,从小就得双手揣后背,父亲跟前站直用粤语背“舍南舍北皆春水”之类。这是我最初的诗歌教育。
然后,我一生的阅读始自6岁第一次走入新华书店,后来大学又修汉语言文学,我虽迷西方文学,对于汉语诗歌,也不隔阂,喜欢古诗十九首、王维、孟浩然……写诗前我就有写东西的习惯,但那个时候,它是很私人化的一种写作,从未向刊物投稿一个真正注册送38元。
之所以开始写诗和北岛大有关系,2008年我在北岛和他《今天》编辑部同人参与主持的“今天论坛”发布我的散文,它们得到北岛的注意,他直接向我约稿一组散文,计划发《今天》纸刊。然而,我最终没有勇气拿出来,自己觉得还不行。不过,我却受到北岛以及当时围绕今天论坛的一群诗人影响,竟然也决心要写诗了。
除此以外,还有一个契机是当时我的几个文友都说我的散文里有诗——现在回想起来,当年的写作已经有散文诗的倾向。总的来说,我感觉自己走了一条特别“正确”的路,从散文到诗歌,而不是反过来。
记者:从这本书的札记和《答敬文东》中,获知您长期受到疾病的困扰,听力不佳,热爱古典音乐,摄影,喜欢安静的环境……您有没有觉得,某种程度上这些刚好契合了诗人的气质?
梁小曼:“听力不佳”更多是自嘲。我日常生活中的辨音力大概就是寻常人水平,但我自小喜欢走神:走路走神、坐公交车走神、上学走神、开会走神、聚会走神,我是那种和人面对面聊天都走神的人……我常常走神,一不小心就自言自语,相比于人声,我更敏感自然界的声音。我住的地方树多,整日都是鸟鸣,我时刻捕捉到它们的存在。不知道为什么,鸟也同样捕捉到我的存在——我经常被它们精准投射。当鸟从我们领空飞越时,如果要落下白色的鸟粪,那必然落在我身上,从不落在同行者那里。不管是在我们东海岸的家附近,还是别的城市,每当有鸟飞过,我都心神不安,尤其当我穿了一件不舍得弄脏的衣服时……
与我共处的这些特质与癖性,不止我一人,或者说不止诗人才有。人一生难逃苦疾,耳聪目明者也稀罕,因此才招人喜欢。至于音乐、摄影(艺术)、安静的环境……它们有益于世人,并不囿于诗人。
正是一些癖好,让人从荒芜中逃离,感受到人之为人。它们有助于我们度过尘世时间。